學術翻譯
劉鈐佑 (群學出版有限公司) /2004.10.31
本文不打算多談學術翻譯的大環境問題,喜歡研究這些問題的人可以參考巨流出版社陳巨擘總編輯的宏文:〈學術書籍翻譯市場的困境〉(《當代》167期)。本文對於該文發表(2001年)過後所發生的環境面改變,尤其近年來中國大陸「簡體字版」大肆進口,挾其驚人價差,掏空台灣讀者口袋,對於台灣學術書店及出版社所造成的滅絕性影響,也不多著墨,僅在相關處略提,全盤詳情留待能人出面剖析。本文將偏向從出版社的角度,探討實務面的各種細微末節問題,屬於經驗層次的自述,讀者不必過分期待。
一、 我對翻譯的看法
- 翻譯必有所本。我說這句話的用意只在指出,翻譯不是創作,譯者、校訂者和編輯不可擅加意見,與原文有所出入,卻未予區分,以至於造成讀者的混淆。這大概已經是大家的共識,其實不必再提,我之所以提起,一來仍有某些譯者不悉此區辨,二來是想強調一下,翻譯在某種程度上,並不比創作容易,因為創作可以因變轉彎,翻譯則因有所本,選擇的範圍大為縮減,困難度反增。許多教授在貢獻了一本卓越的譯本之後,深知翻譯之困難,寧創作而捨翻譯,令人悵惘。
- 翻譯沒有百分之一百,永遠有改善的空間。做過翻譯的人都知道,自校過幾次以後,把譯稿放進抽屜,過一段時間以後拿出來再閱讀,往往多少仍可發現幾處頗有商榷餘地之處。這表示,浸淫日久,隨著知見成長,譯者對於前譯可能會有更深的體會,譯文修潤的空間也就滋生。但如果這樣修改下去,永遠沒有出版的可能,我常比喻翻譯如坐孤獨的船,航在無止境,也沒有出海口的河流上。要出版就要靠岸。但怎麼知道靠岸的地點對不對?我將在後面回到這個問題。目前我所要指出的是,每個人,譯者、校訂者和編輯等相關人士,對於翻譯的「認知」可能都不一樣。既然不一樣,怎麼取得共識?或說怎麼找到所有參與者都能接受的解決方法?我到後面會回到這個主題。
- 最簡單的地方最容易翻船。一般人往往把注意力放在難譯之處,卻輕忽了最簡單的字眼常常是造成翻船的所在。國內有一位知名的翻譯家就曾告訴我,他譯一本書時,不停的出現「姪女」這個字眼,前後文總覺得怪怪的,自校過幾次後,他拿起辭典一翻,赫然發現這個再平常不過的字眼,竟然有「私生女」的意思,一改就全通了。但譯者怎麼產生「怪怪的」感覺呢?從邏輯,從前後文意,或從直覺?這應該沒有一定的答案,唯一可以確定的是,譯者絕對不可以寬容自己,一有疑慮,馬上查資料,除了平面的字典、百科書等,現在網路的搜詢功能很強,只要勤於查詢,疑點大部份都有解答。我個人發現,很多人翻譯很少查字典,望文生義,大作其文的譯者可真不少,尤以中國大陸的某些譯者為甚(即使掛了副教授的頭銜),以致於我個人看到譯文通暢無比反而心生恐懼。我曾看過一些譯本,讀者要是邏輯能力不夠強,光從字面上你絕看不出絲毫詭異,一對原文,卻才發現這個譯者文才鼎茂,一路掰到底,一段文字開頭是對的,結尾卻是對反。
- 翻譯不只是翻譯。我的意思是翻譯不只是文句的對換,從一種文字轉換到另一種而已。必然的還會涉及文字背後龐雜的文化、社會、思惟方式等的轉譯。那些背景知識對於原文作者,由於和所訴求的讀者是共通的而不需說明,但對於另一個社會或文化區塊的讀者,很顯然的卻不是自明的。這個缺憾如何彌補?或許有人認為這不是翻譯的責任區,也有畫蛇添足之嫌,但我個人認為,在不干擾原文思路進行的情況下,以譯註等方式,添加適當的對照實例及說明,頗有「在地化加值」的效果,在一定程度上,翻譯就變成一道窗口,銜接「兩個文化」。翻譯因此也就不只是字面上翻譯了。
- 每個人都有盲點。這又像廢話,但實際上卻是個本質性的重點,每個人都知道,然而往往被忽略。就以小小的一張封面為例,我還沒看過那家老字號的出版社沒出過錯,編輯的眼光不是最銳利?出版社幾乎每個人都看過,但錯誤仍然發生了。你可以稱之為「共盲」。共盲不過是個人盲點的集體表現而已。就編輯而言,為盡量排除因個人盲點造成錯誤,通常不會一個編輯從頭編到尾,而會安排互校對方編輯的稿子。但譯者往往是獨包一本書,如何降低個人盲點的影響就變成譯者的考驗。在這種情形下,盲點仍是有辦法盡可能排除,老經驗的譯者,都有其獨特的方法。只是一般的譯者,老實說,常常忽略,或根本不自覺。翻譯在某種意義上,是一種修行,祛除盲點也應是修行的重點。
- 翻譯必然涉及詮釋。俗常對於翻譯會分出直譯與意譯。我的經驗卻告訴我,這不是一個有用的判準。翻譯可以說都是意譯,而一般人所謂的意譯,多半將原文意旨按個人認識加以重整,以更通順的文字將之表達出來。這在社會科學「意譯」不妥時常會變成「摘譯」。社會科學分析性較強,「摘譯」的結果往往將某個剛開始不起眼的概念給一般文字化,或打亂推理的步驟,反而造成邏輯斷裂,通篇不知所云。
- 信達雅三原則不可恃。很簡單,社會科學的翻譯,求其「信」都很難,過度追求俗稱「達」者,反而會造成「作文」的現象。雅則可遇不可求。
- 一次完成翻譯是神話。經常碰到一些譯者,翻譯如同出草,一個字一個字就當人頭,一一砍就,就算完事,從不回頭,看也不看就丟給出版社。這種翻譯習慣最恐怖,就算你天縱英明,下筆如神,失誤恐怕也是累累。大多數的翻譯名家對於自己的譯品都很「介意」,一校再校,總要弄到一個滿意的程度才會交稿。
- 最常被誤解的兩個字:「完稿」。從翻譯到成書的過程,多半會涉及三種角色:譯者、校訂者和編輯。這中間,校訂者的角色其實是補助性的,如果譯者和編輯之間的分工清楚,譯者善盡其職,校訂者往往是不必要的。但在實際上,爭議經常發生在這三者對於翻譯下船的地方,認知不同。譯者下船的時機就是交稿的時候,交到出版社編輯手上的譯稿,就是譯者的完稿。由於對於完稿的認知不同,因此各種狀況都會出現。若果譯稿品質不盡如出版社的意,則會出現校訂者的角色,有些出版社為省錢,由編輯或工讀生編輯來校稿是常有的事,結果出現編輯改了,譯者堅持又改回來的荒唐事。另外也有出版社設定大眾為讀者,以文從字順為最高指導原則,或由自家編輯或外聘散文行家,拋開原文,逕改譯稿,不知會譯者,先出版再說。當然也曾發生譯者和校訂者爭執不下的情況。這些情況顯示,譯者和出版者之間,從頭起,過程中及結尾時都需要溝通,但這往往迫於時效(翻譯授權合約通常會設定出版日期,一般為一年、一年半或二年不等),而「從權」處理,問題也就避免不了。
二、 我怎麼處理翻譯稿?
- 找對譯者。找對了,成功在望,找錯了,可能是一連串錯誤的開始,到最後甚至不可收拾。絕對不要相信校訂者可為你解決所有的問題。我經常聽到、自己也碰過,校訂者寧願重譯也不肯校訂的故事。
- 試譯過程不僅不可免,甚至要好好研究,因為那是決定譯者的必要方法。當然若譯者已有翻譯經驗,可從其舊譯瞭解其翻譯能力。譯者千萬不要以為出版社要求試譯就是侮辱,瞭解是合作愉快的基礎。而決定譯者翻譯能力的基本條件是:原文能力、中文能力及轉譯能力。台灣社會科學譯者,通常原文能力不足(後詳),中文能力則頗受以往劣譯的影響,習慣了那種要通不通,時而脹氣,時而瀉肚的句子而不自知,以為學術的文字就是那樣子的。有時我會問那些年輕的譯者,這句話我看不懂啊,你看得懂嗎?他會很訝異地瞪著我,卻很自然地回答,當然看得懂,我們都這樣寫的啊!我只好採取學生的角度,怯怯說出我的無知。然後拜託他,可不可以改一改,讓我們這些老古董也看得懂?最後,你或許沒看過原文、中文都頗佳,卻少了轉譯能力的譯者,我看過。但這種轉譯能力缺乏多半發生在其中一種語言素養不夠好。
- 專業能力。一般人通常會強調專業能力的超級重要性,我的經驗卻告訴我,除了某些超級專業的書籍外,專業能力只是一種能力,而不是超能力,基本能力不足,幾乎無法彌補,專業問題卻可以敦聘專家學者校正之。群學有一位譯者,本身學的是新聞及電腦,卻已幫我們翻譯過社會學、全球化和社會工作的書,本本翻譯,本本精彩。她當然中英俱佳,轉譯能力絕好,但坦白說,她的品質主要是來自於態度:絕不輕饒自己,一有問題,上天下地,一定要找出合理的答案為止。若專業能力與態度二者不可兼得,我寧取後者。
- 溝通。瞭解了譯者各方的能力與對待翻譯的態度之後,就要溝通。事前要讓譯者瞭解出版社的要求,過程中若譯者有任何疑難雜症,出版社應盡力運用資源協助。最後經過編輯、譯者修稿或校訂者校訂後,務必讓譯者同意最後的決定版。我通常會邀請譯者、校訂者和編輯一起決定最終的版本。如若譯者經討論後仍堅持其譯法,出版社應該尊重,譯者享有對於譯本的人格權。(當然也會碰到自信心過強的譯者,堅持自己的瞭解最正確。但一般來說,那是例外,溝通與尊重通常可以取得共識。)
- 最難的問題:怎麼知道靠岸下船的位置對不對?也就是怎麼知道手頭上這本書的翻譯品質如何?我個人有個簡化卻有效的方法:把譯稿中不確定的地方減到最低。通常這可以透過譯者本身、閱稿人、校訂者和編輯確定不確定的所在。然後試圖共同解決,如仍無法解決,可再請高明指教。我不否認這世界上的確存在「不可譯」的情況,但那畢竟非常態。對某些人不可譯,對另外一些人卻可能只是「難譯」而已。這當然不表示,答案只有一個,有時候原文多義,可能歧生多種譯法,翻譯,本來就涉及詮釋。在那種情形下,不妨加註說明。
- 出版社對於譯本品質應該負起最後責任。若經過上開溝通程序,出版社當然對這本翻譯負起完全的責任。如不經溝通,出版社擅改譯者譯文,出版社顯然仍應負起最大的責任。出版社如不管品質好壞,拿到手就出,翻譯品質就完全受譯者決定。這應該是反常,即使現實中,這並非難見。再怎麼說,出版社是決定出不出版,何時出版的單位,不可能卸責。把責任全推給譯者,並不恰當。然而譯者也要體諒出版社的苦衷,盡量把翻譯做好,控制翻譯的品質及交稿時間。譯者最好假設,除了某些專有名詞之外,我的譯本不需要校訂。另外,譯者也應要求自己:我的譯本,除了一些習慣性錯字(這大概每個人都有),不需編輯為我煩惱「內容」。也就是,我的「完稿」,編輯可以馬上上機處理。或許有人會問,那編輯還有什麼可做?事實上,編輯的工作內容是行外人想不到的複雜,不怕沒工作做的。
三、 合作翻譯
1、 合作翻譯的弔詭:合作翻譯產生的因緣,多半是為了某些目的,希望在短時間內完成一個譯本。但多人合譯,因參與者眾,各個人對於翻譯的認知、態度、程度、習慣、筆法、行文語氣等等都不一,品質調控的難度極高。因此,欲速反而不達,是常有的事。這是多人合譯最弔詭的地方。從這個地方可以看出幾件事:(1)並不是每本書都適合合作翻譯。若品質的要求重於其他,放棄合譯反而明智。(2)參與翻譯者的各項條件,落差不可過大,否則不可收拾。(3)人數不可過多,人數增多,煩惱指數也會呈等比級數增高。(4)一定要有一個主事者,即使是二人合譯。 (5)事先要妥善規劃合譯模式。
2、 實例一:《見樹又見林》
《見樹又見林》的翻譯組合是由成令方、吳嘉苓和林鶴玲三位教授組成,而由成老師擔任召集人。之所以合譯,主要是考慮到三人敎學研究繁忙,合譯當可紓解壓力。這是相當完美的組合:人數恰好,三人翻譯能力相當,對於翻譯的態度也相近,召集人勇於任事,更是關鍵。首先他們分配章節,安排翻譯進度,召集人不時以e-mail打氣兼探詢進度,翻譯過程中如有任何問題就以e-mail討論。譯完一整章後交換校稿,依此循序漸進,終至成稿。然後大家相約在暑假見面會商解決翻譯難題,我也代表群學編輯列席討論。翻譯過程中,譯稿也經過試敎,並將此試敎心得融入翻譯中。名詞統整的工作已於討論過程中大部分解決,若干漏網之魚則由群學在編輯過程中捕捉,若討論後仍無法解決(譬如某一專有名詞,分散好幾章,卻都是關鍵名詞,如果要統一,因上下文行文語氣關係,則被統一掉的其他各章必得全面改寫,茲事體大!),就於索引詳列各種譯法。這是我在這種合作模式中唯一找到的小缺陷。本書出版後反應甚佳,但仍有些值得商榷的地方,經各方朋友與讀者指正並經譯者討論後,陸續於再印時修正。本書在關鍵處皆附有「在地腳註」,完全符合我在上面所說的「翻譯不只是翻譯」的意旨。頗受好評。
3、 實例二:《後工業機會》
這個例子,坦白說,過程不完美,但最後全書翻譯品質頗為出色,對出版社來說,殊為僥倖。群學邀請吳泉源及鄭陸霖二位老師,召集大部分就讀於清華大學的研究生共襄盛舉,分配章節後,分頭翻譯,然後在暑假中以類似課堂討論的方式,由吳、鄭二位老師擔任指導的角色,學生譯者和我則列席討論。這是我所見過,台灣首次出現,性質屬於非正式、較長期的「社會科學」翻譯課。不過或因參與人數過多(學生輩7人及2位老師),兼又時間匆促,許多人又是首次翻譯,對翻譯的認識與態度不一,譯稿之間品質有些落差,上課討論進度緩慢,參與人員又分散各地,相聚不易,不知不覺就延宕了下來。後來鄭老師在群學央求下,逐字逐句或校訂或改譯,雖面臨昇等及續聘的壓力,身體狀況也不佳,仍奮力將之完稿。鄭老師後來又為本書添加了許多譯註及名詞解釋。本書和《見樹又見林》比較,翻譯過程的最大特色是:師生合作、實體課堂討論、專人校整(因此整合性最佳)。
4、 實例三:《科技渴望社會》《科技渴望性別》
這套書是台灣STS(科學、技術與社會)學者戮力編譯出來的。前後三年,參與人數眾多,又譯又校又導讀,大概創下台灣不曾有的先例。其過程大略是台灣學者選出STS經典文章(全部為外文),舉辦翻譯營,譯成中文,出版社就各篇尋求授權,再校訂,增補選文,補譯及補校,撰寫導讀,主編全書整合,決定分冊,擬定總導讀,編輯出版。曲折過程三位主編(吳嘉苓、傅大為和雷祥麟教授)在書上的文字有更詳盡的描述。在這套書之前,女書店出版的《女性主義經典》也有類似的經驗,無法獲得授權者則以國人自撰代之,血淚斑斑,過程和本套書如出一轍,該書的主編顧燕翎更在〈出版緣起〉的最後說:「對於國內這套比諸其他國家更為嚴苛的著作權授權規定,我們在此提出抗議,希望能比諸國際標準加以修正,以有助於知識交流。」對此,我個人心有戚戚。有人問我出書後的感言,我回答道:「我還會做,下輩子會再做。」話說回來,這套書翻譯過程最大的特色,是「翻譯營」的創立,規模之大,實屬創舉,其翻譯成果,尚有許多因授權等因素,未能列入本套書。往後STS類型書籍的翻譯,這些參與者或將成為主力,培養後進的努力,日後當見其影響。
四、 母雞帶小雞
台灣社會科學學術書翻譯的主力,大家都知道是國內相關科系的研究生。在國外以教授或專家學者為主力翻譯者的情況,在國內不可能出現。這或許是因為學內學術界採取人才不外流政策,在升等規定上對於翻譯作品(及教科書)不予重視所致。當然還是有例外的學者教授樂於撥出時間來做一些「社會奉獻」,但套句老話,那是「個人行為」,撼不動深深又森森的學院制度。
以研究生為主力,優點是人數眾多,人多好辦事。缺點則為:(1)大部分的研究生做翻譯都是「初試啼聲」,當然其中不乏高手,令人驚艷。但整體而言,反倒大眾暢銷書的譯者多為有經驗的譯者。(2)學生入社會後、或變成了教授以後,「照例」是不會再做翻譯的。翻譯經驗根本無法累積,當然更無從傳承(你看翻譯書時,會去研究「翻譯」嗎?),因此形成「長江後浪推前浪,一代新人換舊人」的現象。在台灣譯書的報酬,老實說,和付出是不成比例的(不過如從出版社的角度來思考,這種不成敬意的報酬,已經讓他們擠出了吃奶的力量了)。(3)出版社為何要找相關系所研究生來翻譯?究其原因,出版社以為專業能力才能譯好這種專業書籍,其次這類型的出版社,人脈也多在這方面。但我發現,大型綜合出版社插花出這方面書籍多半也是找相關科系的研究生,我們也許就不得不將這種現象稱為「專業能力迷思」了。我不是要打散社會科學相關科系研究生的外快門路,研究生對於台灣學術翻譯書蓬勃發展,有其不可抹滅的貢獻,但我們最好認清,專業能力不等於書就翻的好。譬如在我的經驗中,態度就比專業能力重要。而更基本的,我不得不老實說,國內研究生的原文(英文為大宗)語文能力多半不足,可是教授級的高手(當然有教授身份也不等於一定譯的好)都被關在學院內。出版社其實沒有多少選擇。然後出版社就變成了一家家的「翻譯實驗室」,讀者順理成章也成了實驗的白老鼠。
我當然想突破這種結構性困局。我曾經想過「母雞帶小雞」的模式,請有經驗的譯者幫忙帶新手入門,將其翻譯經驗盡量傳給後進,並幫忙照顧品質,但幾次過後,「母雞」就吃不消請辭。我這種有點過分的意圖最後只好作罷。目前我只知道,王志弘教授還孜孜矻矻以翻譯團隊方式和一些出版社合作,包括群學。
台灣似乎沒有所謂的「社會科學翻譯」課程,但我知道許多的老師在選用了翻譯教科書後,卻像在上翻譯課。文學系大都會開翻譯課,偶而也會有新聞英語(日語)或科技英語(日語)之類的跨學科課程,但都和社會科學無涉。我每每無法理解,坊間社會科學相關的翻譯書籍早已氾濫,為何大學仍不開設這類課程?也許不僅「科技與人文」在台灣是兩個世界,連「人文和社會科學」之間也是陌路一條。
但煩惱這些或許都已來不及了。中國大陸在社會科學翻譯方面,侵略性已然浮現。以前他們僅會翻譯「經典」,現在連「教科書」也包辦了。本來外國出版社還會區分繁體字版和簡體字版,但現在,我就碰過,中國大陸的出版社甚至繁簡通買。台灣出版社連以品質來對抗進口簡體字版的機會也被沒收了。再者,中國大陸透過政府間協商,和外國出版社簽下數以百本計的譯書計畫(法、日二國政府還會補助翻譯費等),大概規模過大,竟然透過關係找台灣的大學做翻譯代工。台灣果真不愧是全球第一的「代工大國」。我預測往後社會科學課程的書單,也會步文史科系的後塵,大肆開列簡體字書籍,理由很簡單,「老師應該為學生省錢嘛」,至於出版社活不活得下去,「嘿!台灣不是自由經濟嗎?」。我知道有許多老師現在只購買原文和簡體字書,至於繁體字版,出版社應該送,幹嘛買。殊不知,學術出版社最辣手也無解的問題,就是贈書。有些深一點的書,全台灣除了圖書館外會買的,就是那些贈書名單上的人哩。我們除了嘆氣還能怎樣?
嘆氣歸嘆氣,台灣近幾年也注意到了學術翻譯的困境,而有「國科會人文及社會科學經典譯註計畫」的出現。群學本來也興致盎然去打聽,然而國科會竟然採取招標方式「委由出版社統一出版」。換句話說,我們雖然不明白到底可以有「幾家」出版社可以得標,但以其規模之宏大,不就擺明了只有大型出版社才有能力吃得下?專業的小型出版社,群學勉強算一個吧,即使敢「望餅」,也只能「興嘆」。該處表示,他們也發現了這個缺陷,希望來年改善。我們怕失望,今年的招標沒上網去查規矩是否改了。啊!希望台灣會更好。
五、 結論:品質不是天上掉下來的,品質是要付出代價的。
一個學術傾向濃的出版社,若是「唯品質是尚」,後果堪慮,因為,品質是要付出代價的。我沒加上形容詞:慘重的,但讀者應該都知道。品質是用時間、金錢和傻劲,一點一滴,刻磨出來的。尤其是最後那一點,傻劲,是的,在這種輕薄消費的後資本主義社會,只有傻子和瘋子會強調「品質」。品質和回饋,粗魯一點說,不一定是等價。我唯一可以慶幸的,台灣的「傻子」還真不少。向和我們合作過的「傻子們」致敬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