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道凱 :狗尾續貂──也談翻譯
狗尾續貂─也談翻譯
朱道凱
大四那年殷允芃剛回國,在政大開了一門「新聞英文」,我有幸成為她最早的學生。但我終究沒有當過一天新聞編譯,幾十年後,卻把她當年說的一句話,當做老來玩票翻譯最重要的原則。
她說:「翻譯最重要的是中文能力」。我對這句話的理解是,譯者必須假設讀者完全不懂外文;你的譯文是他接觸作者思想的唯一管道。如果你譯出來的東西不是一般人熟悉的中文,你就沒有盡到翻譯的責任。就這一點而言,義愷先生在大作《我來灌水了──個人翻譯經驗談》中表示,如果原文詰屈聱牙,譯文應以不通順為要務,就有商榷餘地了。不通順的中文,如何能吸引讀者讀下去?不能吸引讀者讀下去,豈不有違做為讀者和作者之間橋樑的翻譯初衷?
當然,翻譯新聞外電與翻譯學術書籍不同。但不同的是傳播內容,而非傳播媒介。中文是翻譯作品的傳播媒介,不要讓媒介成為內容的障礙,是任何傳播工作者,包括譯者,應遵守的原則。
再說,即使從「信」的角度來看,我們如何確定原文詰屈聱牙不是譯者本身理解原文的能力不足?這又引出我對義愷先生大作另一個不同意見。他在討論如何處理原文句子過常的問題時,提到他常用括號來解決。原文句子過長,確實是包括我在內很多譯者頭疼的問題。拆解方法各有巧妙,但我不同意用括號來解決。主要原因是標點符號本身具有意義,在英文及中文皆然。括號裡的文字是補充文字,次要性質,可以全部拿掉而無損原句意思。如果原文作者沒有用括號,就表示他認為他的長句字字珠璣,沒有一段是次要的。做為譯者,我們或許不同意原文字字珠璣,但無權扭曲作者原意。
換言之,我對翻譯工作抱著「絕對尊重作者」的原則。譯者是工具,就像餐館的侍者;作者則是大廚。侍者不管多會燒菜,豈有在未經大廚同意下,隨便在燒好的菜裡加醬油之理。以餐館比喻翻譯,讀者當然是食客。侍者有沒有機會幫客人點菜?不但有,而且有時還需要指點一下客人。第一次進法國餐廳的客人,如果不幸點了一盤蝸牛,面對滑不溜嘰的怪物和不知幹什麼用的叉子、鉗子,可能當場傻眼。此時盡責的侍者會悄悄示範一下。群學老總劉鈐佑鼓勵譯者多寫「譯註」,我雖然懷疑那是他讓譯者做額外工作的陰謀,但我同意,譯註是那位教客人怎麼吃escargot的侍者可以做也應當做的事。但「譯註」不等於「譯著」,有些譯者學問好,喜歡在譯文中塞進自己見解,甚至改寫原文。依我之見,除非獲得作者同意,這個做法違背翻譯「倫理」。
廢話半天,還沒遵照群學編輯晏甄小姐吩咐,分享我的翻譯經驗。老實說,我不大相信翻譯經驗可以分享。每個人工作方式不同,適合自己的就是最好的。我和義愷先生大不同,我不耐煩先讀一遍原著,甚至連先讀一段都嫌麻煩。我譯第一稿的方式近似現場口譯,眼看原文,手敲鍵盤,看一字敲一字。口譯的缺點是沒有經過消化,出錯機率極高。所以我每譯完一段和一章,必回頭修改。全書譯完,再重頭到尾修改一、二遍,時間允許的話,我會修改第三遍。而且每一遍都找得到譯錯的地方或更好的譯法。當然,這個方式只適合像我這種懶得讀書,卻不怕打字,而且打字速度比閱讀和思考快的人。
Google興起後,翻譯工作變得容易多了。以往抱著書去中央圖書館查資料,卻在門口被「不准讀自己的書」為由擋下,或住在香港時被天地圖書公司店員禁止「抄筆記」的經驗,距今已很遙遠。正因為如此,我覺得現在翻譯還誤解原文是不可原諒的事。這不表示我的翻譯一定不會出錯(恰恰相反,我很怕讀自己譯的書,就是因為怕看到令自己羞愧的錯誤);而是說,我要求自己凡是看不懂或有疑問的地方,一定不厭其煩上網搜索,查到自己滿意為止。
英文和社會科學均非我的本行,卻譯了幾本對我來講相當艱深的社會科學著作。譯每一本都是一個痛苦經驗,痛苦在於自己缺乏基礎知識,需耗費大量時間上網查資料,有時查了還是看不懂。若非群學做好把關工作,每本書最後由學者負責審稿,我老早打退堂鼓了。因此,我認為由社會學本科師生翻譯社會學著作,是比較好的選擇。此外,合譯也是一個不錯的辦法。我的合譯經驗是「兩個臭皮匠勝過半個諸葛亮」,靠email與合譯者天天溝通,曾幫我解決很多翻譯上的困難,當然也排遣不少獨自一人面對電腦喃喃自語的寂寞。劉鈐佑比喻翻譯如乘「孤獨的船」飄洋過海,合譯是兩人同舟共渡,避免發瘋的好辦法。
由本科師生譯本科書,固然能解決專業上的問題,但未必能解決文字問題。我以一個外行人看台灣社會學界,常覺得這一行的人好像跟我說的不是同一國語言。當然,語言是活的。我讀新聞系的時候從未聽過「去xx化」,現在「去中國化」已是台灣媒體日常用語。但deinstitutionalize是否一定要譯成「去機構化」,恐怕仍值得社會學界討論。至於堅持radical是「基進」而非「激進」,經過這麼多年下來,已證明可以休矣。
前一陣子教育部擬議減少中學國文課本文言文比重,曾引起一些討論。支持者認為文言文在現代社會已失去作用,這或許是事實,但從事翻譯工作,如果沒有一點古文底子,絕無可能譯出「民有民治民享」這樣乾淨漂亮的中文。話說回來,現在活著的人大概沒有幾人有此能耐,但無論如何,我們至少要避免「本文是透過對彌爾《自由論》一書及其相關著作思想的文本分析與詮釋雙管齊下之方法,來評估、討論並呈現其自由理論完整而客觀的面貌,並對其自由理論所引發出來的相關問題爭議之所在加以釐清與評估」這樣不中不西的文字吧。(這是我從網路上隨手抄下的句子,並無對作者不敬之意,只是舉例說明台灣社會學界受過去翻譯毒害之深。)
鈐佑先生要我寫翻譯「撇步」,我卻拉拉雜雜寫了一堆不著邊際的話,給義愷及鈐佑兩位先生的精闢文章狗尾續貂,見笑了。總言之,我強調中文能力對翻譯的重要性。翻譯社會科學,不見得比翻譯Gone With The Wind困難,只要我們一天譯不出《飄》的水準,就仍有改進的空間。
5 Comments:
傅大為教授的解釋是:
激進:是一種情緒、心理的狀態
基進:有關於立場,涉及基礎和根本的層面
群學總編輯
關於激進及基進的討論還可以參考翻譯工作坊
劉總編:
你說傅教授是使「基進」一詞大眾化的人,我不知道你的「大眾化」定義
是什麼,但顯然與我不同。翻譯工作坊上有人(王道還?)寫到他每回使用「基進」就被編輯當作筆誤,非得「先發制人」不可。一個詞,如果創造十幾年後還被當作筆誤,還需要大費唇舌去解釋,還沒被一般字典收錄進去,以我之見,絕對不符合「大眾化」標準。
傅教授的解釋令我納悶。「激進」本身早已成為一個固定名詞,和單獨使用一個「激」字沒有必然關係,我相信很少人看到「激進」會聯想到情緒或心理狀態。此外,我相信最早翻譯激進的人是取其「激烈」之意,而不是跟情緒或心理狀態有關的「激動」。
我能理解傅教授強調radical裡包含的「基本 」意思,但很多英文字都有多種解釋,沒有一個中文詞彙能涵蓋一切。譯成「基進」固然照顧到這個字的fundamental意思,但同時也忽略了它的extreme、utmost、zealous等意思。
既然兩種譯法都掛一漏萬,又何需自創一個無人能望文生義的「基進」?
但我無意跟傅教授辯論,只是感慨:社會學是關於社會的科學,社會學界自己創的名詞不被社會大眾接受,是否有點諷刺?
所以,回答Yasamine的問題,我認為沒有必要用「基進」取代「激進」,無論在社會學界,或在一般新聞編譯上。
朱道凱
既然兩種譯法都掛一漏萬,又何需自創一個無人能望文生義的「基進」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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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知道「激進」這個字眼,是典出哪本「中文」書(哪個年代)?「激進」又是誰可以「望文生義」呢?如果以為「自創一個無人能望文生義」一定是很糟的翻譯方式,建議至少讀一下當年翻譯大師三藏定下的翻譯手則,再出來和其他人討論翻譯的事吧。否則不過是貽笑大方。
「激進」又是誰可以「望文生義」呢?
To Anonymous:
激進是很常用的詞
意義早就廣為人知
至少字典都查的到
但基進勒?
那是什麼東西?可以吃嗎?
如果以為「自創一個無人能望文生義」一定是很糟的翻譯方式,建議至少讀一下當年翻譯大師三藏定下的翻譯手則,再出來和其他人討論翻譯的事吧。否則不過是貽笑大方。
To Anonymous:
反過來說,如果以為「自創一個無人能望文生義」一定是很好的翻譯方式,也不過是貽笑大方。
"一個詞,如果創造十幾年後還被當作筆誤,還需要大費唇舌去解釋,還沒被一般字典收錄進去,以我之見,絕對不符合「大眾化」標準。"
"基進"這個詞可說是完全失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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